浮光
从仁川国际机场出发穿过云层，飞越大洲大洋最终稳稳降落在巴黎。
李世真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外套被拿在手里，她走在前面快速穿过戴高乐机场1号航站楼。徐伊景就拎着那人宝贝的相机拖着行李跟在后面，目光跟着前面雀跃的步伐，不禁小声地笑出来。
“我们得快点了，代表。”
李世真突然回过头来，本来她额前一小撮斜下来的头发因为走得太急而分到一边。她看着徐伊景，眼里亮晶晶的，脸上的表情明朗又任性。
“我想今天就看到埃菲尔铁塔亮起灯来的那一刻，要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晚上十点才亮灯，我们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慌什么啊。
徐伊景心里那样想着，可是她却加快了脚步上到李世真身边。把装着相机的包架到另一只手里的行李箱上，那这只空出来的手可不能闲着，就非常自然的伸过去，先是卡住手腕，再往下滑拂过手背手心，最后分开手指沿着缝贴合扣紧。
出了航站楼，徐伊景伸手拦下出租车。
“Eiffel Turenne”
对司机报出地址，发动机启动的下一秒，转身吻上李世真的额头。
这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三年了。
半个月前，两人还呆在首尔的房子里，徐伊景抱着笔记本在书桌前对协议做最后的修改，李世真从厨房端出一杯放到温度刚好的香草茶，先在徐伊景的脸上贴了一下才递给她。
自己一手端着果汁，另一手合上电脑屏幕，推到桌子一角。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代表。”
李世真咽下第一口果汁，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开口。
她还是喜欢喊徐伊景“代表”，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对话的时候的称呼，之后就再也没有改掉过。
“据我了解，您手头上的工作明天就能结束了，之后大概会有一周左右的空闲时间。”
看着爱人理所当然的表情，徐伊景撤开椅子站在李世真旁边，一伸手就把她紧紧收在怀里，另一只手抓着李世真的手腕，把果汁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装作十分苦恼的挑了挑眉，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怎么办？”
结果就是第三天徐伊景从画廊回家的时候看到李世真拿着本子候在门口，她摊开一页放在徐伊景面前，徐伊景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就笑起来。
“所以你去找孙玛丽商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潦草的字迹，手指在写着字的地方反复摩挲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玛丽前段时间去过，我对自己的规划能力不报希望了，所以就找她帮忙了。”
那三天里，在李世真半恭维半胁迫的状态下，孙玛丽小姐牺牲年轻二世祖最宝贵的夜生活时间安排好了行程。
“你要是回来不给我带巴黎最好的衣服和香水回来你就……你就等着被我打吧！”
把两张机票拍到李世真桌前的时候，孙玛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甘心离开。
孙玛丽订的是套房，还带着阳台，站在那里可以将全巴黎最美的景色收进眼底，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公里外的埃菲尔铁塔。
李世真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正在床边整理衣物的徐伊景提醒她，好歹给孙玛丽回个电话，告诉她安全到达。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在李世真刚准备开口的时候，那边先劈头盖脸地打断了：
“李世真！谢天谢地你还知道时差是什么吗！”
“玛丽！我们到巴黎了！”
“……”
“巴黎真的好漂亮！你上次一个人去多没意思，趁早找个……”
话到嘴边就被无情地掐了，李世真盯着手机屏幕傻呵呵地笑了好久，平复了一会儿才和背对着她的徐伊景说：
“玛丽要我们玩得开心，还说羡慕我羡慕到爆了！”
徐伊景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着李世真叹了口气
“得了吧，后面那句话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吧。”
“啊，都忘记时间了，代表啊你快点，马上就要亮灯了！”
可是最后她们还是晚了，出了酒店就看着不远处的铁塔亮起灯。转头看向李世真的侧脸，她还仰头望向塔顶，透露出些许失落来。
“怎么办呢，我们已经晚了。”
徐伊景朝李世真耸了耸肩膀。
她叹了口气，有些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
“只能等明天了啊。”
徐伊景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就说不如现在再去随便逛逛吧，反正时间还有。李世真点点头算是同意，她刚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步，又转头看看铁塔，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另一半则被路灯照亮。她的眼睛里大概落进去了几颗星星，在瞳孔最深处散发细碎的光芒，表情里的不舍和可惜分外招人。所以那形成一股莫名的动力，推着徐伊景拿起相机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十点多的大街上依旧不缺来来往往的人，李世真和徐伊景一前一后走着。李世真故意走得很快，也不回头看徐伊景，像是要和她隔开点距离似的。
李世真还不知道自己有几根头发翘起来了，伴随着步伐一跳一跳地，像是用来接收信号的小天线。
徐伊景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大约三四米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上那件和李世真相同色系的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一张脸在橙色的路灯下多了几分柔软，无数的陌生人与她擦肩而过，偶尔有几个金发的男人从一边靠过来想要搭讪，但她都只是摆摆手拒绝。她就这样跟在李世真后面，悠闲得像是散步一样。李世真停下来拍夜景的时候她也停下来，李世真跑到甜品店买蛋糕的时候她就站在外面等，李世真在巷口逗折耳猫开心的时候她就盯着那几根翘起来的头发出神。
“你跟了我这么久，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李世真独自一人在前面走了好久，到开阔些的广场才停下来。转身上前一步，但还是和徐伊景保持两米的距离。
几乎是瞬间的，看着她的眼睛，徐伊景就知道她的女孩在想什么。
“当然有。”
于是顺着话接下去。
“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想邀请你明天一起去香榭丽舍大街。”
“只是这样吗？”
李世真朝四周看了看，无辜地朝她眨了眨左眼。
“逛街多无聊啊？我们回酒店吧？”
“哦？你对我这么满意吗？”
李世真眯着眼睛，一手轻轻捏起徐伊景的下巴，从上到下把她整个人打量一遍，最后故作勉强地咂咂嘴：
“还行吧。”
徐伊景上前一步就打掉李世真的手，轻轻松松地把她圈在怀里。贴近李世真的耳边，微微吐着气，压低了声音开口：
“还行？你少得寸进尺了。”
在巴黎的第三天，她们十指相扣走过盛满晚霞的街道。当两人坐在咖啡店摆在街边的圆桌听着街头艺人演奏的琴声昏昏欲睡时，店里的侍者端出一杯咖啡摆在李世真面前，浅棕的液体上用奶油画了一朵相当精致的玫瑰，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李世真顺着侍者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玻璃看见店内一个有着好看蓝眼睛的陌生男人笑着举起了杯子。
她微笑着朝男人点点头，紧接着就去看徐伊景的表情。徐伊景没说话，朝四周看看，然后对着哪里举起手来招了招。一个卖花的小孩哒哒哒地跑过来，徐伊景偏头和他说了些什么，男孩就从手里的花束里抽出最娇艳的一朵玫瑰给了她，徐伊景付钱的时候还叫男孩拿走了盘里的一块马卡龙。
她细心地挑去花茎上多余的叶片和没除干净的刺，再将花茎折断到合适的长度。徐伊景凑到李世真面前，伸手挑起她耳边的碎发，把花别在那里。做完这些，徐伊景隔着玻璃，冲着刚刚送咖啡的男人举了举杯子，表情里尽是满足和嚣张。
“吃醋了吗，代表？别人只是请我喝杯咖啡而已啊，那天晚上可是有那么多人来找你搭讪呢。”
嘴角翘着像餮足的猫，李世真耳边的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把杯子放好，徐伊景顿了一下才开口：
“是，要是一不小心被人拐跑了，我可找不回来。”
嘴上是这么说，怎么会让别人带走？那男人可是从你坐在这里的时候就盯着你了，我不允许别人这么肆无忌惮。
那杯咖啡，从送上来到她们离开，李世真都没有动一下，温度渐渐冷却，面上漂浮着的那朵玫瑰最后也慢慢沉了下去。
等回到酒店，李世真耳边的花还是没有摘掉。
“怎么还带着？不舍得摘下来了？”
她摇摇头却没有看徐伊景，只是靠着阳台玻璃门的木框欣赏外面的夜景，一公里外的埃菲尔铁塔周身被暖色的灯光环绕，冰冷的钢筋骨架在那一瞬间有了温热的血液流淌，那样才完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落地灯，李世真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模糊，只有一圈轮廓印在徐伊景眼中。就那样望着她，徐伊景拿起手边的相机，关掉闪光灯，镜头对准，按下快门。
等李世真洗好澡从浴室出来，徐伊景已经在阳台那里摆好了两个高脚杯。房间的灯都熄掉，只剩从商店里买来的三支香薰蜡烛还在发着微弱的光。她坐在地毯上，打开红酒，浓郁的香味让人在这一秒就醉。端起一个杯子递给发尾还在滴水的李世真，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气开口：
“巴黎的最后一晚，我们的第三年，庆祝一下吧。”
夜色太好了，好到让她们的唇齿也贴合不再留任何缝隙，酒液的醇香就在这之间不停地打转。两个还残留着些许液体的高脚杯被打翻在地毯上，浇灭了蜡烛忽明忽灭的火焰。
极少出现的温柔嗓音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她一遍又一遍地问：
“喜欢我吗，世真？喜欢我吗？爱我吗？”
李世真听着抵上徐伊景的额头笑个不停就是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坐上返回的飞机。因为昨晚被折腾得不轻，李世真一上飞机就昏昏欲睡。徐伊景要来毛毯给她盖上，又伸手拉起遮光板，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直了些，好让旁边的人靠得安心。
没有人插科打诨，徐伊景拿出相机想看看在巴黎拍下的照片，翻了好一会儿都是李世真拍的风景照。再往后翻翻才找到自己拍的，只有两张，全给了李世真。
一张是她站在酒店外的街道上，仰头看着亮起灯的铁塔，嘴角因为失落稍稍下撇的样子。另一张是她靠在门框上，耳朵上还别着那朵玫瑰，侧脸轮廓消磨在巴黎的黑夜里。
看照片的时候飞机遇上了气流，突如其来的颠簸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醒了么？”
李世真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突然认真地说：
“我爱你。”
徐伊景翻页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知道，再睡一会儿吗？”
李世真点点头，哼哼唧唧地像小狗一样在她肩上蹭了蹭，找到合适的位置又闭上了眼。
徐伊景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以前“我爱你”这样的话好像很轻易就会从李世真那里脱口而出。可是许多故事都是那样写的，一次邂逅，坠入爱河，随后决计与那人共度一生，千篇一律的老派手法。故事的最后，却很少再说出那样情绪饱满又高涨的话。开始徐伊景有些不理解，不过现在好了。每一次每一次她们看向对方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说话，轻轻松松地流露出情感。
爱是要用心，不要说话。
她低头扫了一眼她拍下的李世真，再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这三年来李世真最生动的样子。
再睁开，她按下删除键。一秒之后，那两张相片就从屏幕里消失得没了影踪。
原来最好的相机，是爱人的眼睛。
